【馬世芳/耳朵借我】2018.10.29 專訪蘇芮

以下文字取自馬世芳耳目江湖
  / julie-su  

訪完蘇芮，廣播人生又一成就解鎖。

蘇芮上一張全新專輯是1994年的《變心》，在那之後，這位震撼不只一代人，結結實實改變了中文流行樂史的歌者，漸漸減少表演、淡出歌壇。她說：原本想就這樣退休吧，偶爾出來唱一唱也很可以了。沒想到有一天在電視上看到Tina Turner演唱會實況，天后年過七旬依然熱力奔放，橫掃全場，蘇芮說她覺得好慚愧！看看人家那樣，自己卻只會每天在那邊「走來走去」，不知道在做什麼！於是打起精神，不想退休了。

這麼說來我們都要謝謝Tina Turner啊。今年金曲獎，蘇芮獲頒「特別貢獻獎」，出版了雙CD的自選輯，和精選過的黑膠版本，並且新錄了兩首歌：一首是李念和以她的人生觀和口頭禪寫成的「坦克上的蝴蝶」，用了磅礡的EDM電音編曲。另一首則是翻唱1960年代靈魂搖滾的經典Who’s Loving You，蘇芮說她十五歲去應徵樂團主唱，自選曲唱的就是這首歌。此曲最紅的是Jackson Five 1969年版本，蘇芮至今仍能以小Michael的原key演唱，而且單曲版是one take一次唱到位，實在太驚人。

錄完這集節目，週末去參加她在三創的音樂分享會。以她的身分地位，照理說該辦一場小巨蛋加上東南亞、中國巡迴演唱吧？這麼一場小小的live house歌迷見面會，是不是未免太低調了？她卻說：唱歌很開心，但想到票房壓力就不開心，她現在不想做那種有壓力的事！先這樣就好！好吧，只要她願意唱，怎麼樣我們都好。見面會現場，坐我後面兩位資深歌迷，開場前交頭接耳討論著蘇芮歷年專輯曲目、製作人、唱片公司生態演進、各種錄音版本……，一聽就是超厲害的死忠樂迷。她說了很多歷來的心情，妙語如珠，笑淚交織，唱了不少歌，包括接受現場點播，多少年來初次唱了的「花若離枝」，震撼力絲毫不減當年，真心慶幸我也在場。

蘇芮的經典曲目太多，節目只能播出一小部分。精采的故事也太多，節目只能聊到一小部分。但就僅僅這一小部分，也足堪成全一集非常豐富的訪談。我們從新錄版的Who’s Loving You放起，穿插原版，回溯到她還不叫蘇芮、還叫Julie的少女時代，聊到當年玩團翻唱西洋歌的小青年們，還有她從餐廳駐唱一路來到台中CCK美軍俱樂部，和Tracy黃鶯鶯分庭抗禮成為當家歌手，Tracy擅唱白人鄉村，Julie專精黑人靈魂搖滾，她也有幸近距離見證了那時來台勞軍（當然是美軍，台灣人基本上看不到）的眾多美國歌壇巨星（我才知道Diana Ross來過台灣勞軍！）。

1976年，Julie在香港發行首張個人專輯，封面寫著Disco Baby，製作編曲是後來大名鼎鼎的鮑比達。節目裡播了其中一首Magic in My Life，錄唱水準極佳，可惜台灣沒發行，專輯也絕版多年。這之後，Donna Summer帶動Disco狂潮席捲全球，看演出的場所變成了舞廳，Julie唱不慣為人伴舞的歌，漸生倦意，進入低潮，想想演唱人生終究也該到了頭，便打算不幹了，乾脆去委託行當店員吧。

誰知道，崔苔菁這時候找她去上電視節目「夜來香」唱歌，Julie想，反正都要退出歌壇了，愛唱啥唱啥，就唱了完全即興沒歌詞的一曲西洋歌。那段演出被導演虞勘平看到，大為驚艷，乃決定邀她為籌拍的《搭錯車》擔任女主角幕後代唱。

那是蘇芮最窮最潦倒的時候，她說連吃飯錢都不夠，還跟製作人李壽全借過五百塊，李壽全成為她畢生唯一的債主。適逢「飛碟」唱片成立，彭國華提出完整的企劃概念、吳楚楚替她取了「蘇芮」的藝名，樂手都是她早年在俱樂部一起玩團的老朋友。《搭錯車》原聲帶創作人集合了李壽全、羅大佑、侯德健、梁弘志、吳念真這些神級高手，電影成為一代經典，專輯也成為1983年台灣最暢銷的唱片，不但讓飛碟唱片打下半壁江山，從此和「滾石」並立，變成八九十年代中文樂壇兩大山頭，也永遠扭轉了蘇芮的命運。

之後的故事，就都是人盡皆知的歷史了。

蘇芮的演唱作品攤開一看，製作人、編曲人、詞曲作者排一排，就是一座中文流行樂史的萬神殿。既然不可能窮盡所有，我便挑著主題聊，從李壽全到曹俊鴻，從梁弘志到李子恆、蔡振南，聽她說當年錄那些歌的情景，以及自己如何理解、詮釋那些經典。當然，她也提到了事業風光之餘，個人生命歷程的種種曲折和失落，以及那些寫歌的人，如何讓她通過歌曲釋放那些難以言喻的情緒。最後，我們以壯烈的新歌「坦克上的蝴蝶」作結。

蘇芮健談爽朗，精神奕奕，歌聲仍然保持青年時代的爆炸力和穿透力，真不知道她是怎麼做到的。既然她說不退休了，還說堅持都要唱原key，我猜，在這兩首新歌之後，應該還有好東西等著我們這些歌迷吧。先和蘇芮說聲謝謝，並且，耐心等待將來。

播出曲目：

Who’s Lovin’ You
Who’s Lovin’ You (Jackson 5, 1969)
Magic in My Life（Julie Su, 1976）
酒干倘賣無（襯）
一樣的月光
變
請跟我來
明天還是要繼續（襯）
是不是這樣
塵緣
奉獻
牽手（襯）
花若離枝
坦克上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