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 |《卡拉馬佐夫兄弟》:陀思妥耶夫斯基畢生集大成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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陀思妥耶夫斯基畢生集大成之作,戰鬥民族如何凝視苦難人生?
聽書筆記 
《卡拉馬佐夫兄弟》這部小說的作者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俄國文學史上最重要的大師之一,而這部近80萬字的鉅著,是陀思妥耶夫斯基一生最後一部長篇小說,也是展現其畢生探索的集大成之作,堪稱文學史上的巔峯之作。《卡拉馬佐夫兄弟》是一部寫給同時代人的寓言,一部關於俄羅斯人生存狀態和精神特質的寓言,它所揭示的,是苦難與幸福、犧牲與救贖對於人的意義。雖然小說講的是一個殺父案,然而它絕不僅僅是一部探案小說,而是一部心理小說,一部哲學小說。小說的主人公,幾乎都在進行深刻的人生哲學探討。
 
一、卡拉馬佐夫家族成員都具有怎樣的人格特點?
小說中首先登場的是父親,我們稱他爲老卡拉馬佐夫。他雖是貴族出身,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老流氓,身上集中了自私、貪婪、殘暴等各種惡行。除此之外,他還把自己看作一個滑稽劇中的丑角,樂於在公衆面前獻醜,用自嘲和自損來宣告自己對於道德準則根本不屑一顧。如果說老卡拉馬佐夫象徵的是一種庸俗的惡,那麼他的三個兒子則象徵着人性的三個維度:情感、理性與信仰。大兒子米佳象徵情感。一方面,他的血液中流淌着父親的因子,比如虛榮、庸俗,好色,衝動;而另一方面,他又心思敏銳,對貧弱者的遭遇深感同情,並常常爲自己的庸俗感到愧疚,在利己與利他之間撕扯掙扎。二兒子伊萬象徵理性。因爲理性,他對任何的教條都持懷疑態度。他的心中有各種互相衝突的觀念,這些觀念讓他的良心備受折磨,導致他無法全心全意地信奉任何一個思想派別,也無法與人坦誠相待。三兒子阿廖沙象徵信仰。他博愛和淳厚的天性,可以說是遺傳了他那身世悽苦的母親。阿廖沙在中學還未畢業時,就決定進入修道院做一名僧侶。幸運的是,他在修道院中遇見了一名德高望重的導師——佐西馬長老。除了三兄弟以外,還有一個不得不提的人物——斯梅爾佳科夫。他是鎮上的一位瘋女人遭老卡拉馬佐夫姦污所生的兒子,也就是說,斯梅爾佳科夫也是“卡拉馬佐夫兄弟”之一。然而在卡拉馬佐夫家,他卻總是遭到親人們的冷眼相待。這樣的身世和待遇,讓他養成了孤僻殘忍的個性。也正是他,謀劃殺害了老卡拉瑪佐夫。
 
二、如何理解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心理現實主義?
 
著名作家伍爾夫認爲:大多數小說家都是從外部特徵來描寫人物,比如舉止、穿着、環境,與他人的關係,等等;但是陀思妥耶夫斯基是從人物內部出發,他的全部文字,幾乎都是人物內心的思想鬥爭、自我爭辯、自我解剖,這些冗長、矛盾甚至瘋狂的自白,讓人物成爲思想的巨人甚至“思想的怪物”,但同時也讓讀者感受到了真實的心理現實性。
 
比如,在《卡拉馬佐夫兄弟》中,作者用整整三章的文字,來描寫米佳的心理獨白。這一篇獨白,與米佳後來被捕前在酒館裏的那段詠歎形成呼應,彷彿是他早已對自身的命運作了審判。在那一段詠歎中,米佳已認定自己成了賊,殺了人,斷無回頭之路,於是自暴自棄,決定一醉方休,然而就在這墮落的時刻,他仍不忘神的注視。他向上帝癲狂地懺悔,渴望用自我的鞭撻來贖得神的一絲憐憫。米佳的自省,不僅是一個人的自省,也是對於人類共性的反省,對於人與神之關係的叩問。
 
陀氏筆下的人物心理獨白,是作者關於一些人類永恆命題的思考;另一方面,這些心理描寫又是極爲現實的,都根植於人物自身的現實邏輯與情感動機,以及俄國的社會現實。我們將陀氏的這一種風格,稱作心理現實主義。陀氏所最擅長的,正是使用這種心理現實主義,以形成諸多思想的復調式辯論,讓作品成爲一部哲學思辨劇。
 
三、如何理解小說中的“宗教大法官”?
 
《卡拉馬佐夫兄弟》綜合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對於人性、歷史、宗教與哲學的思考,着重探討了權威與個人、律法與自由、理智與情感這些概念之間的關係。其中的一對中心議題是權威與個人之間的矛盾。在作品中,我們看到父權遭到了顛覆,宮廷和貴族權利受到了質疑,而基督教所代表的道德權威更是面臨着嚴重的挑戰。作者最關心的,是宗教道德權威的崩塌可能會對歷史帶來怎樣的影響,而挑戰宗教話語權的個人又會有怎樣的出路。書中的哲學思辨,首要就是圍繞這些問題展開的。
 
在《卡拉瑪佐夫兄弟》中,哲學思辨的核心場景發生在小說第五卷。在這一部分,伊萬與阿廖沙展開了一場關於神、正義與人性的對話。在這場談話中,伊萬吐露了自己對上帝的懷疑,全書由此展開了兩個著名的章節:“叛逆”和“宗教大法官”。
 
在“叛逆”這一章中,伊萬論述了自己對上帝的“叛逆”。他表示,自己的叛逆不是不接受上帝的存在,而是不接受上帝創造的這個世界。伊萬思考的,實質上是這樣一個問題,即上帝的全知全能全善與世界普遍的惡之間的矛盾。伊萬認爲,即使人類和諧的那一天將會到來,它也無法成爲罪惡存在的理由。
 
如果在這一章中,伊萬表述的是對聖父的“叛逆”,那麼在下一章“宗教大法官”中,他便表達了自己對於聖子耶穌基督的“叛逆”。
 
在這一章中,伊萬向阿廖沙講述他虛構的“宗教大法官”的故事。故事講的是16世紀的塞維利亞,在宗教迫害最嚴酷的時期,耶穌基督突然降臨人世,卻被一個宗教大法官鎖入牢中審問。大法官譴責耶穌,認爲他高估了人類,賜予他們自由選擇信仰的權利。而在大法官看來,人類是如螻蟻般卑賤的動物,他們需要的不是自由,而是生存的保障,不是善與美的理想,而是統治者的神威。宗教大法官認爲,教堂之所以能管理它的子民,所遵從的恰恰是魔鬼的教條,它用羅馬教皇所代表的神權,奪走了人們的自由,取而代之的是“奇蹟、神祕與權威”。
 
在《宗教大法官》的故事中,伊萬借大法官之口責難人類的奴性與墮落,透露出他對人類苦難和罪孽的深惡痛絕;而在小說的故事中,伊萬最終沒能找到通向自由和正義的出路,反而間接推動了弒父的罪行,成爲了他所責難的人羣中的一個,這裏展現的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對伊萬的悲憫和反諷。伊萬的悲劇,也是這部小說的悲劇所在,是陀氏對俄國、乃至歐洲文化世界的一個警示,那就是對於基督教倫理的拋棄,對於傳統道義的叛逆,不會催生出尼采式的超人,而是自我分裂與自我毀滅的伊萬式的反英雄。
 
四、 佐西馬長老和阿廖沙分別代表什麼?
佐西馬長老在臨終前,向衆弟子講述了自己的皈依之路,傳授了最根本的道義。陀思妥耶夫斯基用整整兩節,記錄了佐西馬長老臨終前的佈道。佈道的內容涵括了陀氏本人的一些核心觀念,這其中包括俄羅斯百姓的智慧,衆人的平等,對罪人的愛,每個人對世間罪惡的責任等等,總結了陀思妥耶夫斯基所推崇的基督教精神:寬仁、謙卑與尊嚴。
 
當阿廖沙離開修道院時,他才發現世間沒有絕對的善與惡,善行與義舉的意義,取決於每一個特殊的人和場景。他曾通過與幾個孩子的交流,明白孩童不都是天真無憂,而是往往有自己複雜的心思:例如老上尉的兒子伊留沙,有很強的自尊心和戒備心;有着“孩子王”氣質的科裏亞懂得寬容,善於聆聽;看似單純的貴婦女兒莉莎,其實被施虐和受虐的衝動折磨着。通過世俗的磨礪,阿廖沙對人的心理有了更深的理解。
 
而通過一次次真誠的對話,阿廖沙也明白了奇蹟的含義:奇蹟不在修道院的靈柩中,不在聖典的教條中,而是在平凡人的對話中,在每一次諒解與同情中悄悄地閃光。
 
阿廖沙就這樣不停思索,在信仰的道路上虔誠地修行着。或許,閱讀《卡拉馬佐夫兄弟》的過程,就如同阿廖沙在世俗中朝聖的過程。它的意義不在於達到“勿以惡小而爲之,勿以善小而不爲”的審慎,也不僅僅是“要愛你們的敵人,爲那些逼迫你們的人禱告”那般的慈愛,而是使我們在與那些深邃的靈魂的對話中,看到人在自己所創造的精神困境前的渺小,以及通往高尚與美麗的可能。
解讀 | 張暉
美國西北大學斯拉夫語言文學系博士,現任教於上海外國語大學俄羅斯東歐中亞學院,主要研究方向爲二十世紀俄國文學。
播音 | 朝陽
策劃編輯 | 周向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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