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事觀察—余非：談中金女員工自殺事件，以及不斷增加的「女騎手」

星期一　美國《星島中文電台》「時事觀察」
2024年7月8日
余非：談中金女員工自殺事件，以及不斷增加的「女騎手」

7月1日，中金公司一位約30歲女員工自殺。此事立即在網上引發熱議，有傳自殺是因為降薪，也因為新買的樓房變成負資產。實情如何，本集一談；也兼談中國「女騎手」不斷增加反映甚麼情況？以下直入正題。
自殺的中金女員工姓鄭，1994年出生，高中就讀天津市外國語大學附屬中學，大學考入浙江大學，之後在浙江大學經濟學院攻讀金融學研究生。鄭女士條件優秀，屬於學霸，多次獲得獎學金之餘，在大學和研究院時已不斷被派去外國交流。畢業前，已去了超過10個國家。由一張在郵輪上拍的照片反映，她笑容甜美，充滿自信。鄭女士畢業後加入證券業——於當時是中國最高薪的行業之一。她先在平安保險工作，之後跳槽中金公司。據報，她年薪幾十萬，夫婦加起來年薪過百萬——這也是夫婦會供一套一千多萬的房子的原因。上面的簡單介紹反映，鄭女士的成長過程一馬平川，即使在抗疫那兩年，她也受聘於高薪的中金公司，算是一條直路晉身中國的中產階層。這類上海收入中位數以上的階層，每年去一至兩次出國旅遊是標準配置。
以下說中金。中金全名「中國國際金融股份有限公司」，1995年成立，是面向國際的中國投資銀行。中金2015年在香港上市。2017年與中國中投證券合併重組，規模愈來愈大。2020年中金在上海上市。中金在中國內地30個省份都有營業點；在7個國際金融中心有子公司。鄭女士在抗疫的艱難時期加入這樣的大公司，再加上抗疫中的2021年，上證指數仍然維持在3400點以上的高位，可以想像她的經濟生活沒有受疫情影響。上證指數於2022年曾跌穿3000點心理關心，但該年內算是有過反彈。以下且看鄭女士任職的中金公司如何預估2023年的中國經濟。在2023年初，中金對中國經濟的預測主要有十點： 1. 美國衰退，中國引領全球率先復甦；2. 港股和A股全年正收益；3. 國內出現通脹壓力，結束通縮；4. 寬鬆貨幣政策結束，利率開始上行；5. 地產銷售持續走高，房價小幅上漲；6. 出口持續增長，就業形勢改善；7. 消費行業出現超額收益；8. 互聯網和醫藥行業反轉；9. 海外資金回流；10. 美元走弱，人民幣持續走強。
今天回頭看，上述10項預測幾乎全都不中的。
按鄭女士的成長過程，以及她任職的中金對2023的預測，很有可能她以為2023年樓股雙雙下滑是入市良機（當時上證指數穿3000點，反彈不起來）。鄭女士於2023年10月在上海外灘以首付500萬元買了一套1600萬元的豪宅（本文用的是人民幣），貸款1177萬元，月供56,800元。發展至她自殺的2024年中，樓房的價格已跌至成為負資產。即是她就算現價脫手，也要虧蝕超過500多萬元。鄭女士的死，未必完全因為負資產所致，但是她的死，帶出一個焦點——就是因為樓市下滑，不少中產應該背負著負資產的壓力。
鄭女士任職的中金，經歷2021至2022年人員擴張期之後，於2023至2024年轉為人手收縮，由15000多人減至13000多人。人數的減幅不算多，減得比較多的是薪酬。中金人員2021年年薪大約80-90萬，2022年下降為70-80萬元，即是月薪大概6萬元上下。踏入2024年第一季度，人均月薪已降至3.5萬元左右。此外，大部份公司開始出現嚴打證券從業員及親屬違規買賣股票的行為，倒查之前三年的情況，如有違規交易，需要賠錢或被辭退。
關於中金鄭女士自殺一事，有以下歸納。鄭女士自殺的原因可能永遠也不會找到終極答案。她的自殺，很可能是來自複合、多種因素。當中，外在環境改變，中產生活突然出現變數，極可能是令她活得很有壓力的原因之一。擺在鄭女士面前的，是一個跟她成長經驗，以及中金2023年預測完全不一樣的世界。一路一馬平川晉身中產階層的鄭女士，忽然遇上波折，錢搵錢的投資忽然沒以前輕易。這個波動對不是富二代，只靠高收入晉身內地中產階段的人而言，未必容易過渡；尤其是對「睇錯市」（對投資環境判斷錯誤），樓之外，車也在供款中的中產而言，日子並不好過。
上面談了一位中產優才，以下談我一直跟進的快遞業；談「女騎手」多了這個新趨勢。
外賣騎手一般稱為「外賣小哥」，因為不分早晚在城市奔波，是高風險、而且高體力要求的工種；不管是快遞、抑或送餐的外賣，基本上八、九成是男性從業員。然而，原來自2022年開始，女性外賣騎手的佔比越來越多。據2022年《三聯生活週刊》報導，2020年北京的外賣騎手女性佔9.04%，但2021年已增長到16.21%。
前兩年讀過一些正規媒體很勵志的、外賣騎手的故事，例如有女騎手的故事說：「她們是風裏來雨裏去的『女漢子』。她們是女兒，是妻子，是母親，家庭工作一肩挑，用溫柔的力量撐起一個家，用努力奮鬥點亮孩子的夢想。」這說法固然是對的，是正能量。可是，中國自建國以來婦女就頂起半邊天，是當時先進的革命觀念，所以中國女性在職場佔一半人口一點也不出奇。也因此，一直都存在夫婦雙雙赴外省打工，令老家有空巢老人和留守兒童的問題。而女快遞員增加之所以值得一談，有點像香港有女性做地盤工或扎鐵工一樣，重點是女性去做多數是由男性擔任的體力活。舉例，送外賣如遇上停電、沒有升降機，便要徒步爬樓梯送餐；工作一點也不輕鬆。要走到這一步——外賣女騎手增加，背後一定有個人，以及大環境的經濟因素在內。我讀了不少個案，有一些個案比較有代表性，以下簡述幾個例子。
舉例，沒有大學學歷的小馮，21歲，因為找不到工作，於是入行做快遞。她對媒體說，她仍年輕，仍然有體力做快遞，這工作勝在自由，勤力一點可以有5000多元一個月。而阿英的情況更典型——都是因為之前創業虧本了，為了要保證有固定月薪還債，於是走去送外賣。我讀到的個案之中，有一半都是因為開小飯店、做小本飲食店虧本蝕錢，於是夫婦雙雙送外賣還債。阿英說，反正之前也是早出晚收，一天工作超過12小時，她憤了吃苦。而阿英、或其他媽媽級的中年女士加入跑單送餐行列，主要是因為可以同時照顧孩子上學；管接送時她可以不接單。而第三種加入外賣行業的是35歲以上的女騎手。原來因為年年也有新畢業生加入勞動市場，中國內地長期以來過了35至38歲便沒有多場市場議價能力。而在一二線城市送餐，可以令她賺取固定的5000、6000元生活費。化名小紅的女子說，本來看中一份超市工作，卻卡在「年齡要求38歲以下」這條件上面。這也是因何香港人北上消費，服務態度很好的侍應大部份是年青人。
外賣平台女騎手多了的原因，2022年中國社科院新聞與傳播研究所助理研究員孫萍和她的團隊做了調查，得出一些觀察。他們的團隊在2020年3月至2021年6月訪問了超過30位女性外賣員，得出的觀察是，由2020年開始多了女性外賣員的其中一個原因，是因為新冠疫情直接衝突了外貿出口行業、旅遊行業、教培行業等女性從業者聚集的業界。不少從業者面臨被裁員、降薪，或生意停擺。於是她們迫切需要一份入行門檻低，而且薪資發放及時的工作。外賣行業就成了她們的落腳點。
中國以封城方式抗疫始自2020年1月的武漢。之後整整三年，全國一有感染，就用區域封控清零的方式去處理。直至2022年11月，中國政府才全面放棄封控清零的做法。而2023年全年經濟並沒有在解封後強力反彈。年半後的今日（2024年中），仍然處於掙扎期。中金鄭女士反映的是中產的個案，女騎手增加反映的是基層及中等收入以下那群人的情況。事實上 用來為失業率保底的快遞業，乃致網約車業都出現入行人數過多的情況，供過於求，令部份網約車司機那怕24小時以車為家，也未必賺到合理收入。

節目結束前做總結：本集談的困境和曲折，不是中國經濟的全部！中國不是只得這一面。有不少研究報告反映：中國人的奢侈品消費已重回一萬億（1兆）的市場規模，重返2019年的水平。中國仍然是全球奢侈品消費的重要力量。所以，以遊客身份在中國內地匆匆一瞥，在繁華的聚焦點，你會見到復甦的一面。改革開放幾十年，總會有一定比例的人口在上一個一馬平川的階段已賺夠，上了岸。這些人在中國不是少數。藏富於民，令一定比例的中國人在抗疫中、乃至之後也不受影響。這些，同樣是中國的客觀事實。此外，有固定收入的界別，例如一、二線省份的公務員或專業人士（例如醫生等），也大致不會受到影響。有人脈、懂得鑽營的商家，中國再內卷也仍然是個很大的市場，總會令他做到生意。而最受影響的，是股、樓投資也「睇錯市」的中產；以及收入直接受大環境影響的基層，尤其是38歲以上的那群工薪階層。對這群人而言，生活仍然可以續繼，但謀生比以前難很多、很多。生活張力及壓力大到令他們未必敢生育下一代。
中國國情十分複雜，本集節目就為大家介紹不同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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